第十二章 雪色中的你和我,月色下的他與她(1/ 2)
季嬋溪覆蓋到膝蓋的黑裙忽然逆風而舞,在空中柔軟翻飛,衣衫便貼得更緊,將臀背的靈秀曲線勾勒得更加稚美。
天地陡然昏沉,處處秋風,唯她一人明艷。
蕭忘望著那個奪去所有光彩的少女,目光驟然狠辣,他心中雖然有驚慌,有不安,但是胸膛中燃起的怒意和戰意蓋過了一切,他握緊了拳頭,向前踏了一步,鳳凰石硬生生踏出裂紋,而他骨子里隱約炸起滾滾雷聲。
他忽然為方才的不戰而怯感到恥辱。
他望著季嬋溪,本就有些秀骨的少年眉目間陡然有猙獰之色。盛怒之下忽然長笑。
「七境敗八境,好大的口氣。你真是太看輕蕭忘這兩個字的分量了!想讓我蕭忘低眉順眼,得看看你到底有幾兩本事?!?/p>
他終究已經邁入八境,一身修為何其磅礡雄厚,所以即使季嬋溪帶來了這麼多的震撼,他依舊有信心獲勝。
天地響驚雷!
蕭忘的拳頭上忽然綻放起絲絲縷縷的紫電青光,一道道青色的雷電自他足底升騰而起,耀目蜿蜒,照得須發皆碧。他提拳,吸氣,蓄勢,滿身青雷炸開,驟然撕裂秋風!
那忽然亮起的漫天青光下,黑裙少女忽然顯得很是渺小。彷佛浪頭之下瞬間便會被傾覆的小舟。
蕭忘向前連踏三步,青紫色的電光糾纏更猛,猶若龍蛇纏繞!
玄門青紫氣!
一出手,蕭忘便用了最強招。因為他相信,季嬋溪堪堪得到境界,決然沒有戰斗經驗,他不給她適應的時間,直接轟出最強一拳,誓要將她一拳擊??!
所有的電光都瞄準了季嬋溪所在的方位,那一拳驟然奔走而出,蕭忘神色肅然,所過之處堅硬的鳳凰石硬生生被犁出了一道很深的溝壑。而蕭忘躍起的一瞬間,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漫天的紫電里,他彷佛成了每一道電光,再也難以分辨。那是一道浩浩蕩蕩的天劫,而他便是天劫的所有。
他相信這一擊季嬋溪除了硬生生接下別無他法!
鋪天蓋地的紫電青霜降下,一瞬間吞沒了少女黑色的裙擺。
……
墨梅閣的講棋還在繼續,李墨執黑先行。
國手棋師正在將棋局娓娓道來:「此處李墨當真為好手,這一子即兼顧了右上角的徵子變化,也加強了這個角的厚實,這片棋變得極厚,同時棋形也很是美觀。不虧是名門出生?!?/p>
「嗯?!挂晃淮髮W者附和道:「反觀白棋此處被黑棋掛角,居然敢置之不理,如今被雙飛燕,白棋極為難受,角部形式堪憂啊?!?/p>
「哼,堪憂?我看就是崩盤。此子是自尋死路。被掛了角居然不守,執意要去點三三,就為了那一點點實地,真是目光短淺。豈不聞高者在腹?」
「此人行棋真是有悖棋理,此處黑棋已然如此厚實,居然還敢貿然投子,死活暫且不論,稍後一番行棋下來,只怕會讓黑棋棋形更厚!真是不可理喻?!?/p>
「墨梅閣如此圣地,竟敢被如此糟蹋,真是有辱棋道,有辱斯文!」
滿口抱怨之下,一臉哀其不爭的國手講師繼續根據傳來的棋譜擺棋。國手看著棋譜,口中嘖嘖,一臉無奈。若不是皇子有令在先,他真想摔棋盤走人!
「黑棋小尖。連消帶打,不僅做活自己還為腹地之爭奠下基礎?!?/p>
「白棋二路低掛。無理手!」
「黑棋小飛,強勢出頭,點透了白棋僅有的厚勢?!?/p>
「白棋打入,黑棋如此厚勢也敢打入?這分明是在送子吧?!?/p>
「黑棋飛壓。好手?!?/p>
「黑棋長,真是鋒芒畢露?!?/p>
「黑棋斷。棋從斷中生,此處變化真是耐人尋味啊?!?/p>
「黑棋大勢已定,白棋從頭到尾無一手妙手好手,猶如稚童行棋,必敗無疑?!?/p>
「黑棋跳。整個棋形猶然連成一體?!?/p>
「黑棋之勢已然不可阻擋,白棋修修補補如何能擋住黑棋猛烈攻勢?」
「接下來的中腹最後的爭奪定然猶然精彩,不知道黑棋能不能直接把白棋這大龍屠了,贏得更瀟灑一些?!?/p>
「黑棋……」國手接過下一張棋譜,手忽然僵住了,他瞪大了眼睛,彷佛看到了這輩子最不可思議的事情:「黑棋……」
「黑棋怎麼了呀?是不是又下出了什麼嘆為觀止的妙手,直接斷了白棋的生路?究竟是如此神仙的一手讓國手大人都如此驚嘆?!?/p>
國手抬起頭,愣愣地看著眾人,許久才緩過神來。甚至他說話都了有些結巴。
「黑……黑棋……黑棋投子認輸?」
……
天地大放青紫氣。若非四位長老鎮守四角設下禁制,在場的普通觀眾輕則心神搖曳,血氣虛浮,重則會重傷吐血壞了根本。
蕭忘毫無憐惜之意,八境高手的巔峰一擊又是何其凌厲霸道!
場間再也看不到季嬋溪的身影。連季易天也面露驚慌之色,修行的路走得越高就越知道每一境中的差距,雖然季嬋溪瞞了所有人十幾年,但是她真能扛下這一擊?
浩渺之中,蕭忘卻能看到她的眼睛。那樣的平靜冰冷,像是隆冬飄雪的湖心。
那不像是季嬋溪的眼睛,那是一個蟄伏了千萬年的魔鬼,破繭成蝶般睜開了眼。
紫電青霜之間亮起了一道光,那是一道明月的清輝,如水波蕩漾,清清淺淺,一輪殘月自季嬋溪身後亮起一下子裹住了她黑裙的身影,殘月陡然消失,她也消失在了原地。
砰然一聲巨響。煙塵喧囂而起。
那勢在必得的一擊居然落空了,於此同時,蕭忘發現自己的皮膚上竟然有斑駁的痕跡,像是落下的月影。
蕭忘驟然抬頭。季嬋溪的身影飄然而下。她的身影那麼薄那麼輕,彷佛風一扯便會散。但是蕭忘心中卻生出一種無力感??墒撬€是將拳收至腰間,如猛龍升空般再遞一拳。
季嬋溪也生出了拳頭,她肌膚細嫩,吹彈可破,她的拳頭對比之下也很小,但是她神色卻無比平靜而自信。
那黑裙嬌俏的身影在空中劃過一個翩然卻凌厲的軌跡。身隨拳至。
如明月當空,如高蟬嘶鳴。
兩拳相接,無聲無息。
可浩蕩的紫電青氣竟也無聲裂開,彷佛大風刮過,卷去殘云敗葉。轉而天地清和,季嬋溪身子飄然落地,她身後月影清清,像是站著一個法相極其高大的女子,但是清影模糊,難以辨認。
蕭忘依舊保持著出拳的姿勢,只是他的手臂忽然無力垂下,他失魂落魄。
他很想問為什麼。又覺得這個問題很多余。
季嬋溪沒有落井下石,看著蕭忘平淡道:「你很不錯了?!?/p>
蕭忘嘴角溢出一絲苦笑,他疲憊轉身,在無數人震驚至極的視線中向著臺下走去。就像是走下王座的前朝君王。
最先緩過神來的還是姚姓老人,他的聲音傳遍了大會的每一個角落,將那已經顯而易見的事實再重復地訴說給那些還是不愿意相信的人們。
「季嬋溪,勝?!?/p>
……
李墨坐在墨梅閣冰冷的椅子上,看著那盤棋,從最初的一手開始推演,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輸。
全局只下了一百八十二手棋,李墨自認為自己下的滴水不漏,甚至很多手棋自己都覺得極好,尋常棋手見了更是拍案叫絕。
但是下到一百余手的時候,他便暗暗數目,發現自己似乎非但沒有領先,反而在實地上還稍有落後。這是如何荒謬的事情?林玄言這般粗莽地行棋為何還會有領先,明明是自己在棋盤上處處占便宜,為什麼最後數子反而不如他?
李墨在心里細細地推演了一遍。他還是不認為自己哪一手棋下的有問題。甚至他自己覺得自己下的很完美,無論是布局,治孤,大場,手筋都做得很到位。但是越下到後面他便越是覺得恐怖,直到一百八十二手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棋已經不行了。
落後的子再也沒有地方可以去追回來了。
這為什麼?這憑什麼?他望向了林玄言,想要尋求答案。
林玄言直截了當道:「你的棋理錯了,你這些年學的棋本就是錯的?!?/p>
李墨不善言辭,所以震驚都寫在了臉上。
林玄言繼續道:「很多棋你自認為是對的,認為是唯一正解。但是這些棋為什麼對呢?這只是你的棋道長輩告訴你的,而你只是相信了。而我也證明了,很多凌厲的手段,即使我脫先不應,你也不能如何。拋開你學過的所有棋理重新審視棋盤,定然是不一樣的風光?!?/p>
林玄言沒有再說,他站起身子,準備離開。他相信憑藉李墨的心智可以自己領會很多。
李墨看著那盤??棋,震驚無言。良久,他站起來,對著林玄言深深抱拳。林玄言沒有回避,坦然受之。
墨梅閣走出了一個白衣少年。李墨還癡癡地望著棋盤,不知所言。
墨梅閣外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而他恍然不覺,自顧自離開。有人棋道粗淺之人忽然大罵,認為他是以什麼卑劣手段威脅李墨認輸。而那些真正重新看清了局面形勢的人望向他的目光卻極為復雜。
轉眼已然暮色西沉,霧靄昏冥,承君城籠罩在一片淡色的光暈之中,那是夕陽透過承君城千年護國大陣時微微變幻了色澤的光。
緩緩走下臺階的季嬋溪沒有回到宗門,她走出了會場,走到了街道上。
林玄言棋道獲勝的消息也已傳來,雖然許多人都有心理準備,但是依舊全場嘩然。
淡橘色的夕色落在季嬋溪黑色的裙擺上,像是籠著一層淺淺的光暈,依稀看到棉裙上淡淡的絨羽。
從墨梅閣走出的白衣少年也走上了街道。
泱泱人潮中,少年與少女擦肩而過,像是這個世間最尋常不過的相逢與錯過。他們的腳步不曾停下,他們的目光不曾交匯。
走到街道的路口,林玄言終於停下腳步回望那個黑裙清美的身影,季嬋溪也恰好走到路口,她轉身走進了另一條小巷,始終沒有停下腳步。林玄言忽然自嘲地笑了笑,他伸了個懶腰,忽然想起了桂圓蓮子羹。
回到劍宗小洞天的時候,裴語涵,趙念,俞小塘都在等他。趙念和俞小塘傷勢已愈,只是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林玄言忽有些不安,撫了撫額頭道:「今日下棋思酌過勞,腦袋昏沉,我先去睡會?!?/p>
「回來?!古嵴Z涵叫住了他。
「師父有何吩咐?」
裴語涵語氣柔和:「吃完這碗蓮子羹再睡吧?!?/p>
林玄言只好坐下,捧起了一碗溫熱的蓮子羹,用調羹緩緩在里面畫圓。
最先開口的是最不喜歡說話的趙念?!笌煹?,那日你替我選劍之時我就知道你定然是藏拙,只是沒想到居然厲害至此?!?/p>
俞小塘附和道:「是啊,小師弟,你到底是怎麼贏的那個李墨啊。是不是用了什麼奇怪的手段,說?!?/p>
林玄言放下了調羹,看著俞小塘一板一眼道:「我確實用了些手段?!?/p>
俞小塘眼睛一亮,看著林玄言等待下文。
林玄言道:「小塘你知道麼?你別看那李墨不善言辭,其實他內心藏得極深。那日你和鍾華比試之中,他對師姐的風采念念不忘。於是我就對他說,如果他能故意讓我贏,我便說服師姐嫁給他……」
沒等林玄言說完,他腦袋上便挨了一巴掌,俞小塘怒氣沖沖地看著他,一副要掐死他的模樣。裴語涵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只是她心中有許多疑問,但是始終不好意思開口。
趙念也聽笑了,問道:「師弟,不知道你此刻境界到底是什麼?有沒有機會勝過那個橫空出世的季嬋溪?」
俞小塘道:「那季嬋溪藏得太深了,和師弟好像是一路子人,不過從她今天幾下就把蕭忘打趴下的水平來看。師弟你就算明天被揍得鼻青臉腫,我也不會嘲笑你的?!?/p>
林玄言喝了一碗蓮子羹,有些悵然,果然五百年過去了,有些東西依舊不曾改變,譬如手中的這碗羹,依舊是這恍如隔世的味道。
他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其實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自己的境界有多少。
但是他有信心戰勝季嬋溪。因為既然他答應了語涵要奪魁,自然不能失信。
這些年語涵承受了太多太多,他自然也要分擔一些。
「念兒,小塘,你們出去一下。我有些事情想和玄言單獨說一下?!古嵴Z涵柔聲道。
趙念和俞小塘雖然有些不情愿,但是還是一起走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這對師徒二人。
小火爐下薪炭發著紅光,那蓮子羹上依舊泛著溫熱的氣,像是尋常人家裊裊升起的炊煙,他覺得有種莫名的溫馨。
一直到吃完了一碗蓮子羹,兩個人幾乎同時放下碗勺,裴語涵才開口道:「玄言,為師答應過你奪魁後可以答應你一個條件。若是明日你贏了,你打算什麼條件?」
林玄言直截了當道:「師父,我想要你?!?/p>
裴語涵以為自己聽錯了,等到真正反應過來之時忍不住俏臉一紅,她嗔怒道:「胡說些什麼?你這樣讓念兒和小塘怎麼想?」
林玄言無所謂道:「不讓他們知道不就好了?!?/p>
裴語涵強行壓下情緒,只是雪頸上依舊有些霞色:「你喜歡我?」
林玄言沒有點頭。他想了好一會兒,才憋出一句話:「師父,我這是……送你一樁大機緣啊?!?/p>
居然把這種事情說成機緣?裴語涵沒由來得一怒,重重地在他的額頭上敲下一個板栗,林玄言躲避不及,揉著額頭心中暗暗記賬。
林玄言無辜道:「當時說好什麼條件都可以的啊……」
「可是……」裴語涵不知道怎麼反駁?!笌熗街畱儆秀惱?,況且……語涵早已有心悅之人了?!?/p>
林玄言嘴角微微勾起一絲弧度,心想口口聲聲說人倫,你心悅之人不也是師徒戀嘛?
林玄言正色道:「師父,我不騙你。無關人倫,無關情愛,這只是一份機緣。到時候便知道了?!?/p>
裴語涵神色復雜地看著林玄言,胸膛忍不住微微起伏著,本來故作正經的林玄言目光也不由被吸引了過去。裴語涵看到了他目光落在的地方,又想賞一個板栗,這次林玄言反應迅捷,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忽然身子前傾,兩張清秀的容顏之間僅僅隔了寸余,林玄言微微一笑,湊到裴語涵耳朵邊輕輕哈了口氣。小聲道:「師父,你很好看?!?/p>
被自己的徒弟如此調戲,裴語涵只覺得顏面掃地,推開他,神色慍怒道:「沒大沒小。若是你明日果真奪魁,不是可以得到那位絕世美人陸宮主了麼,居然還敢惦記師父?!?/p>
林玄言淡然道:「不一樣的?!?/p>
裴語涵將一縷有些凌亂的秀發用青蔥玉指別到了耳後,她感到有些生氣有些羞赧,便沒好氣道:「死徒弟,你最好明日打敗了季嬋溪,如果打不過我讓你嘗嘗我們寒宮劍宗的宗規?!?/p>
林玄言被逗笑了:「師父你這是在威脅我麼?你考慮清楚後果了?!?/p>
裴語涵瞪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她心里也有些虛。
林玄言又笑問道:「請問是弟子觸犯了哪條宗規?」
裴語涵想了想,瞪著林玄言道:「為師今晚去擬一條,以下犯上,杖責八十。我是宗主,我說了算!」
林玄言默默把這條門規記在了心里。心想以後你被為師打屁股的時候千萬別怪師父心狠手辣,都是在按好徒弟自己的門規辦事。
林玄言越想越有趣,便又忍不住調笑道:「那好,明天我收拾了那季家大小姐,再來收拾我的美人師父?!?/p>
裴語涵對於這個處處出言調戲的徒弟忍不無忍,她才不管明天林玄言會不會奪冠,奪魁之後又會做些什麼。反正今朝有酒今朝醉,反正現在你還沒奪魁不是嘛!
林玄言忽然背脊一涼,不祥的預感剛起,便見裴語涵抄起了劍鞘朝著自己打來,林玄言起身就跑,奈何裴語涵修為高深,氣機瞬間鎖住了整個屋子,死活打不開大門的林玄言看著拿著劍鞘緩緩走來,面帶笑意的白衣女劍仙。強作鎮定地笑了笑。
「師父,要不……我們重新商量商……??!」
「師……師父?!?/p>
「師父饒命……」
因為將劍鞘落在了屋子里的俞小塘剛剛走到門口便聽到了屋子里的慘叫,透過燈影便可以看到林玄言被滿屋子追殺狼狽逃竄的身影。俞小塘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幕不由扯了扯嘴角,先前師弟所有的風采她都忘得一干二凈,她看著那個連連求饒的身影,冷笑著嬌嗔道:「哼,好沒出息?!?/p>
……
次日比試之前,俞小塘看著林玄言泛著烏青色的眼圈暗暗偷笑。
林玄言輕咳了兩聲,佯裝鎮定道:「昨夜推演戰術,沒有休息好?!?/p>
俞小塘當然知道緣由,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得了吧?!?/p>
此時裴語涵和林玄言的目光交接在了一起,反而是裴語涵有些慌張地錯開了,雖然昨天狠狠揍了林玄言一頓,發泄了一下心頭惡氣,但是萬一今天林玄言贏了怎麼辦?他會不會變本加厲地還給自己?
但是裴語涵相信林玄言很難贏,因為見識過了季嬋溪的境界之後,連她都覺得有些強大到駭人聽聞。雖然裴語涵知道自己的徒兒隱藏了很多東西,但是她相信,實打實的境界上,他是絕對不如季嬋溪的。這也是她昨晚敢放心揍他的理由……
裴語涵看了一眼陰云密布的天空,沒由來地生出一絲警兆,她喃喃道:「今天天色極差啊……」
反觀陰陽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全閣的人神色都很凝重。而季昔年更是垂頭喪氣,季嬋溪站在他旁邊說了幾句什麼,便走向了擂臺。走過季易天身邊的時候,季易天欲言又止,而她也沒有停下腳步。
季嬋溪似乎改變了很多,雖然她依舊神秘而美麗,依舊喜歡穿那只及膝蓋的黑色棉裙,露出白暫緊繃的小腿,她的長發依舊沒有綰起,眉目依舊不施脂粉,帶著青春少女獨有的稚美。
但是她的氣質卻改變了。她眉目極冷,冷若冰霜,像是蘊蓄著終年不化的雪。
一直在與俞小塘說話的林玄言也緘口不言,他看了季嬋溪一眼,收回了目光。
全場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這兩人身上。
他們原本是最不被看好的兩個人,卻也最出乎意料地一路擊敗對手來到了這最後一塊擂臺一決高低,命運如此出人意料又如此湊巧。
而此刻在許多人眼中,季嬋溪和林玄言的容貌與氣度又那麼相似,彷佛天作之合。
而彷佛冥冥中的某種默契,少年和少女都喜歡一級級臺階走上去,一百八十二級臺階,他們同時跨上了第一級,又以同樣的速度一級一級地走著。
隔著一整個擂臺的兩端,彼此是無法看到對方的。但是他們的腳步偏偏那樣吻合,誰也不遲一分,誰也不早一息。
他們同時來到了用嶄新鳳凰石修砌而成的擂臺之上。
少年微微一笑,溫若春風。少女清冷挑眉,涼若秋水。
林玄言想要說些什麼,他張了張口,又覺得沒什麼好說的。
季嬋溪卻輕笑道:「你也很不錯,比蕭忘好上許多?!?/p>
尚且帶著傷病拖著羸弱之軀在玄門之處觀戰的蕭忘聽到這一句,目光一滯,雪上加霜。
身穿白衣,腰佩長劍的少年無聲地笑了笑:「你也很不錯。我師姐比試的那一天我多瞧了你一眼,那時候我便確信,你是在刻意壓制境界?!?/p>
黑裙少女傲然道:「嗯。我也相信你絕非只是劍快而已。別隱藏境界了,不然你一擊都撐不過?!?/p>
少年無奈地笑了笑,他向前跨了一步,走入了一境。
彷佛歷史重演,和季嬋溪昨日如出一轍。
季嬋溪看著再走一步進入兩境的少年,冷哼道:「無聊??磥砟阋矝]比蕭忘好多少?!?/p>
一陣陰鶩至極的氣息忽然鋪滿全場,像是秋風襲地,滿城寒霜。
少年剛剛抬起的腳忽然停下了,他在空中悠悠地晃了晃才落腳,腳一生根,林玄言的氣勢陡然攀升,他劍仍在鞘中,整個人卻如利劍出鞘,銳不可擋。
試道大會的魁首之爭一觸即發,眾人還未在林玄言展露實力中震驚過來,季嬋溪的身影便如彈丸般彈射而出,在空中劃成一道筆直纖細的黑線。
那道筆直的黑線觸及林玄言身前之時忽然陡然變形,猶如一道飄搖折斷的雨絲。
她的身影沒有變,只是林玄言的劍光已經亮起,她的影子在劍光的折射中驟然彎曲,一白一黑兩道線觸及的一剎那糾纏了許多次然後猛然錯開,無聲無息,那身影糾纏之處飄著很多黑白的綢絲。那是袖袍撕裂的痕跡。
這是雙方五境修為的一擊。
雙方身影觸地一彈,季嬋溪低喝一身,一道墨色煙霧自周身騰起,隨著身影化作一個青面獠牙的怪物,向著林玄言猛撲過去,林玄言緊握劍柄,一道明艷無比的劍光由微及碩,彷佛猝然一閃的亮光。劍光驚艷斬去。身影再次空中交匯,墨煙幻化出的怪獸籠著季嬋溪,她的容顏依舊清明,只是在如此映襯之下顯得尤為清媚。
劍光與墨色彼此抵消彼此吞沒,剎那即逝,依舊悄無聲息。
這是雙方六境修為的一擊交鋒。
錯開的身影再次一折,一記記驚雷般的嘯聲在場中驀然炸響,那是空氣引爆的聲音。林玄言橫劍,手腕一震,彷佛身前有道溝壑被瞬間劈開,他向前一步,劍氣隨之破碎迸濺,在外人眼中,那便是一座毫無徵兆升起的百丈峰濤。
七境!林玄言也邁入了第七境!
季嬋溪神色自若,而兩人目光隔空緊鎖,煙靄自她眉間生,她本就漆黑的瞳孔一下子便是被墨云遮住的月亮,變得一片漆黑。
與此同時,整個會場之上忽然拔地而起一陣陣虛幻的影子。無數墨色的山巒拔地而起,凌空相接,彷佛有人執筆蘸墨一氣呵成,將一副水墨山水畫硬生生地鋪滿了整個擂臺!
那是道陣,以季嬋溪為中心,一局道陣轉瞬鋪成。
層巒疊嶂,遮蔽了林玄言的視線。他揮劍斬出,明艷的劍光撕破山崖,裂開墨色,只是一山崩塌便馬上有另一山升起,層層墨色山巒如潮水跌浪,彷佛千軍萬馬,將他圍得密不透風。
季嬋溪的身影隱沒其中,伺機而發。
天上陰云密布,沉悶的氣息越來越濃,似大雨將至。
林玄言垂下了眼,對著萬千河山視而不見,他展開了他的劍,一手握著劍柄一端,一手以三指捏著劍刃,他手指緩緩拂過劍刃,卻又劍音繚繞而起,連綿不絕。
一聲清吟如鳳棲高枝,乍破而去。不知何時,林玄言的手上已經沒有了劍!而墨色山巒之中出現了截然不同的兩道劍光,一道清和溫柔,曼妙劃過。一道雷霆凌厲,斧劈而下。
天地有雷鳴。
那是真真實實的雷鳴。
層巒紛紛崩塌,季嬋溪神秘莫測的身影化作水墨畫的一筆輕盈而動。劃過兩道劍光的縫隙,她隨手一抓,竟然托起了一座墨色山峰,而那座林玄言眼中高大巍峨的墨色山峰在她眼中不過手中一粒黃豆,虛虛實實。她隨手一甩,山峰震落,被兩道折回而來的劍光劈成三段,劍光也隨之微黯,越來越多的墨色涌來,彷佛眾星捧月,將那兩道劍光瞬息吞噬。
而此刻天上陰云堆積匯聚,雷聲滾動,驟然間大雨潑下。
兩人相擊竟引動天象,大雨提前一炷香時間落下。四位鎮守長老各展神通替場間之人阻擋雨水。
而那季嬋溪的道陣之中灌入雨水便更為聲勢駭人,本來乾涸的河床之中開始有龍走水,顯化山洪。
刀光劍影大雨大潑墨!
白雨翻盆,雨絲如墜,大幕傾瀉。黃豆般大小的雨點墜落道陣之中,攪成一片渾濁。一道劍光縱橫河山,遇山開山,遇江截流,最終化作一道白影落在了林玄言的掌間,就在他修長的指節扣住劍柄的一瞬間,那些即將觸及到白衣上的雨珠驟然彈開,與下墜的玉珠撞擊到了一起,濺成了茫茫的霧氣。
林玄言忽然微微一笑,曼聲長吟:「載將春色過江南?!?/p>
劍也清吟,徐徐斬出,林玄言湮沒在劍光中的身影飄忽不定,他不停揮劍,劍光星星點點,似萬千落花,照亮山山水水,彷佛他一葉作舟,灑然渡江,漫天雨水潑下,不沾白衣絲毫。
星星點點的碧色劍光匯成一片,彷佛是劍硬生生地截下了一方天水,橫亙其間。
一劍開山斬江河。
季嬋溪神出鬼沒的身影化作一道墨色的影子扶搖而上,她眉目之間顯露清冷之色,她冷哼一聲:「徒有聲勢,不過如此?!?/p>
就在道陣土崩瓦解的一瞬間,一拳擊出。一個無比高大雄偉的黑甲身影站在了季嬋溪的身後與他同時揮出了這一圈,兩個身影重疊在一起,將那聲勢浩大的劍光瞬間轟碎。
林玄言面露異色,一劍再斬。
天上雷鳴,天下拳聲。季嬋溪和身後黑甲巨人的身影重疊在了一起,一拳再出,快得令人發指。
砰砰砰!
空氣猛然炸開。季嬋溪露出了一絲嘲弄之色。方才林玄言暗中在空氣之中隱匿的劍氣殺招被隨手錘破。下一圈直撞腦門而來。一泓白光浮於面前,林玄言已回劍封擋。即使是回劍格擋的動作,他依然利用間隙揮出了許多劍,劍氣披靡而去,撕開雨幕,點亮雷光,一下子斬去了黑甲巨人的右臂。季嬋溪身後法相轟然崩塌。她依舊不為所動。
她身影一起,身後便又有新的法相,那是一個生著烏色羽翼的三頭怪鳥。
方才被一拳砸得身形後退了數丈的林玄言神色愈發凝重,他沒有急於出劍,而是單手握住劍柄,側身而立,劍尖不過微出腰間,伺機而動。而他身邊,劍光風生水起,相連成陣。
「不堪一擊?!辜緥认淅涞溃骸附o我破?!?/p>
妖異的氣息隨著雨水一同墜下。每一條雨線都像是一道從天上而降的劍,仿佛下一個瞬間,林玄言便會千瘡百孔。
林玄言平靜的神色第一次出現了異樣:「你入魔了?」
季嬋溪嘴角牽出一絲清冷的笑意。
林玄言眉頭皺的更緊。這也不像是入魔……這到底是什麼功法?
林玄言驟然抬頭,漫天雨絲在他眼中彷佛一個個撲面而來的惡鬼,有的獠牙猙獰,有的神色扭曲,有的三頭六臂,有的揮舞巨鐮……他們身影相加,厲聲咆哮,擇人而食。
那是眼前的地獄之門洞開,妖魔鬼怪洶涌而出,如驚濤駭浪。
白衣少年忽然緊咬牙齒,他閉上了眼睛,所有的精神力都集中在劍上,一聲爆喝隨著劍的清鳴驟然響起,大雨下墜的聲音混合著袖袍裂帛的聲響貫徹擂臺。
天地大方光明。林玄言再次橫劍。用最古樸的姿勢斬出了最簡單的一劍??纱藙s無比明亮,彷佛昏晨之中涌出的一捧朝陽。劍如朝陽,少年亦如朝陽。
漫天雨幕瞬間倒卷數十丈!
一剎那,彷佛雨過天晴,陰霾散盡。季嬋溪的諸多惡鬼法相頃刻崩碎,她倉促結印,猝然後撤,無數法相相繼攔在身前,擋去這一劍之威。她這才堪堪避開最耀目處,可是她的身影依舊被白光吞噬,而那倒卷數十丈的雨水更是將她兩臂的袖子瞬間破碎,露出了兩截玉藕般的白色雪臂。
片刻之後,季嬋溪從白光中跌出。雨水瞬間浸透全身,她落地之後大口喘氣,不??瘸鲺r血,神情不解。
看到這一幕的俞小塘忽然失神:「這一劍不是……」
裴語涵連忙摀住了她的嘴巴。俞小塘瞪大眼睛看著師父。神色震驚。
在場越來越多人反應過來,這一劍不就是當日俞小塘用出的那一劍麼?
只有極少數的人還記得它的名字,蒼山捧日。
再次傾盆而下的大雨也瞬間澆透了林玄言,他拖著劍,同樣神情疲憊。這一劍雖然也重創了季嬋溪,可是很明顯傷敵一千,自損兩千。那一劍的最鋒芒處被厲鬼法相所擋,落到季嬋溪身上之時威力早已大大折扣。
咔擦一聲脆響。在雨水砸落的嘈雜之中顯得無比刺耳。
劍斷了。
三月斷了。
林玄言看著斷落到地上一截的劍,神色悲哀,他望了一眼裴語涵的所在的位置,有些抱歉和遺憾。裴語涵木然而立,雖然在把劍借給林玄言之前她也有過心理準備,但是陪伴了五百年并有特殊意義的劍就這樣斷了,那一瞬間,她還是猝然心碎。
季嬋溪見狀,冷冷道:「還敢分心?」
聲音未絕,拳已先至,林玄言乾脆棄劍與季嬋溪對拳。兩個身影在空中交錯撞擊,他們再也無暇去阻擋落到身上的雨水,拳拳到肉,直撼體魄。
林玄言一拳砸在了季嬋溪的心口。季嬋漪還以一拳正中他的額頭。兔起鶻落的兩道身影彷佛兩個不停撞擊彈開的黑色彈丸,分分合合。雙方再次停下之時已然衣衫破碎全身是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