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我也曾有個徒弟(1/ 2)
山風靜寂,冷月無聲。林玄言回到房內,無聲翻書,這一次他換了一本書,也是自己當年親筆寫的,他摩挲著上面熟悉的字跡,恍如隔世。
那些字算不上是什麼大家之作,只是那鐵畫銀鉤頗有韻味,似是一劍穿云裂石,一往無前。
他沒有去讀那些內容,這本珍貴無比的劍經對他來說橫著讀豎著讀倒著讀結果都是一樣的。他的目光緩緩落在每一個字上。
門窗微開。清風不識字,胡亂翻書頁。林玄言每看過一個字,那個字上面本來帶有的崢嶸劍氣便漸漸消失,那些字漸漸變得毫無靈氣,真的只是紙上普普通通的字了。
林玄言將那些崢嶸劍意捻在指間摩挲,若有所思。
世事白云蒼狗,唯有劍氣還認得自己。那些劍氣隨著自己的撫摸都悉數回到了自己體內,變成了瀚海般劍胚里的水流。
翻完最後一頁,他輕輕吐了一口濁氣。
外面泛起了光,從地平線的那一端亮起,潮水暴漲般涌來。天亮了。林玄言閉眼小憩。
林玄言感覺自己修行很努力,他已經有幾百年沒有這麼努力過了。即使是做夢他依舊在修行。
他在夢里回憶劍法,修行劍陣,然後他不斷回想起睡前的那一幕。睡前的一幕不停地在夢里出現,那萬里蒼山,和那輪被山巒捧出的朝陽,海潮般的光線鋪天蓋地地讓人窒息。
正當他有所領悟,進入一種玄之又玄的狀態的時候,他的夢里一陣地動山搖。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然後看到了俞小塘眉目清稚的臉。
「師弟師弟,你怎麼在桌上睡覺???快醒醒,都晚上啦!」俞小塘搖著他,「師弟你知道麼,今天人間可是除夕啊,可熱鬧了!」
好不容易有所感悟的林玄言被硬生生地打斷,他心中還是有些微惱,這種感悟在五百年前根本不值一提,但是如今他可謂是「惜字如金」。他拒絕道:「你找別人去吧?!?/p>
俞小塘戳了戳他的額頭:「你傻啊,我們劍宗算上師父就四個人,趙念那榆木腦袋大過年的還執意要練劍,師父就更別說了,我總不能拖著她過去吧?!?/p>
林玄言問道:「那你怎麼知道我就會和你去?」
俞小塘一本正經道:「雖然你平日里表情寡淡,但是我知道師弟不是無聊之人?!?/p>
林玄言假裝訝然道:「大師姐果然慧眼獨具!」
俞小塘高興道:「那收拾一下就走吧!」
林玄言臉色一變,重新回到面無表情的狀態:「不去?!?/p>
俞小塘問道:「你是不是因為昨晚被師父責罰心情有些不好啊,沒關系的啦,我們師父是典型的豆腐心??隙ú粫娴呢煿帜愕?,你也不要往心里去?!?/p>
林玄言說道:「不去?!?/p>
俞小塘想了想,學著他的樣子揉了揉他的頭,楚楚動人道:「師弟乖,一起去嘛?!?/p>
林玄言被她摸了摸頭,一陣怪異感涌上心頭,他深深吸氣,刻薄道:「你個身子還沒張開的小丫頭還想色誘我?」
俞小塘聞言身子一顫,她腦袋前伸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問道:「什麼是還沒有張開啊?!?/p>
林玄言問道:「你今年幾歲?」
「十六?!?/p>
林玄言說道:「再過兩年,你的身子……嗯……會變得高挑很多,腿也會變長,那里也會變大?!?/p>
林玄言指了指她尚且不壯闊的胸脯說道。
俞小塘下意識捂胸,神色憧憬道:「那會不會變漂亮啊?!?/p>
「那可能不會?!?/p>
俞小塘拉攏下來了臉,一副病懨懨的樣子。
林玄言笑道:「因為你現在就很漂亮了?!?/p>
俞小塘到底只是個小姑娘,一下子又雀躍了起來。忽然,她好像想起了什麼,哦了一聲,神秘兮兮道:「那個,師弟,你知道麼!今年接天樓會舉辦一場很大的歌舞會,那位姑娘據說會露面哦。就是上次你想的那個!」
林玄言心頭一震,「陸嘉靜?」
俞小塘眼睛一亮,試探性問道:「是不是忽然想去了?」
「……」
人間不似山上清冷,華燈通明,點亮了千家萬戶,煙花柳巷。爆竹聲聲除舊歲,新桃換舊符,那城市潮浪般的光華之上,有許多身著彩衣,綢緞淩空的貌美仙子跨著花籃柔柔飛過,素手一揚,鮮紅的花瓣自修長圓潤的手指間飛出,化作人間洋洋灑灑的紅雨。
車馬如龍,高大的駿馬和三頭六臂的異獸緩緩穿行過人流,有許多雕龍畫鳳的轎子無人抬弄便騰空自行,眾人知道定是仙家手筆,皆嘖嘖稱奇。
從山上一路來到軒轅王朝的主城承君城。夜已經很深很深了,但是承君城的夜色早已被點燃,漫天的煙花綺麗爛漫,將承君城照得亮如白晝。
俞小塘十指交叉捏在胸口,一臉憧憬地望著天上燦爛奪目的花火,瞳孔里流光溢彩。
那些繁華同樣倒影在林玄言乾凈的眸子里,但是他沒有太多情緒,那些繁華固然是美,煙花很美,車如流水馬如龍很美,一夜魚龍舞很美,但是他們不過過眼煙云罷了。但是他看俞小塘東張西望看得很開心,就陪著她一起看。
「師姐,這里很好玩吧?!?/p>
正拿起了一個繡花填棉手工小兔子的俞小塘心不在焉地答道:「當然啊?!?/p>
林玄言奇道:「那你會不會不想回到山上了???」
俞小塘放在了做工精美的小兔子,認真說道:「當然不會,我可不能拋棄師父?!?/p>
「為什麼?」
「我是個沒人要的孩子,師父把我撿回宗門把我養大的,我怎麼可能會被豬油蒙了心呢!」
說這話的時候恰好又是一批煙花騰躍而起,照得她漂亮的臉蛋更加神采熠熠。
撿回來的?好熟悉的劇情啊……林玄言忽然有些悵然。
忽然之間,人群沸騰了起來。
「??!要新年敲鐘了!」俞小塘忽然雀躍了起來。
「敲鐘?」
「就是接天樓的敲鐘??!」俞小塘興奮道:「我過來的時候和你說過的啊,清暮宮宮主陸嘉靜親自敲鐘呢?!?/p>
俞小塘拉著他的手向著人流更深處擠去。
無數煙火不停地拔地而起,拖曳起一道極淡的灰線,升至天際,炸成絢爛五色。臨近新年,越來越多的煙火璀璨盛放,仿佛要窮盡人間的富麗。整個夜空百花齊放,燃燒成絢爛的火海。
接天樓上更是五光十色,燈光明亮,每一層樓閣前都用花束編織成一個綺麗碩大的花結,每一層樓選用的花都不盡相同,各有祥瑞寓意。
好不容易擠到接天樓附近,猶豫人群太過擁擠,實在難以寸進,俞小塘和林玄言手拉著手,防止走丟。明明是嚴冬臘月,承君城卻絲毫感覺不到寒冷。少年少女握著的掌心竟然還冒出絲絲的汗水。
抬頭高高望去,樓前懸著一個鎏金的巨大漏洞,那個漏洞沙子很快便要流盡,萬千煙花盛放凋零的極盛大背景里,熾熱的火光粼粼爍爍,點點剝落,像是火海落成的雪。
剎那之間,幾聲煙花炸膛的巨響響起,即使是林玄言都心頭一震。那幾束聲勢極其浩大的煙花騰空而起,在空中炸開,竟然綻放成了層層的蓮花狀。
接天蓮葉無窮碧。
富麗堂皇的煙火之下,那幾朵蓮花搖曳生姿,仿佛可以感受到撲面而來的夏風陣陣。
隨著蓮花盛放。那些絢麗的焰火紛紛凋零。等到繁華剝落殆盡,漆黑的夜幕重新來到了視野,這時候人們才發現,天空中竟然還飄落著細細的雪。
一道明艷的光忽然出現在清冷的夜色下。
整片夜空都被照亮了。
一個女子從接天樓頂步履翩躚,踏著那些煙花構成的蓮花步步走來,蓮花隨著她的腳步紛紛破碎,凋落成粼粼的光,那身淡淡的青衣上雕畫著大團大團的錦簇花鳥,卻不顯艷俗,反而明月淩空般皎皎出塵。
挽在她手臂間的綾緞卻是白雪般的素色,淩空而下,從天上垂落人間。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奪去,因為她是陸嘉靜,是清暮宮的宮主,是人間最美的女子之一。
她不食人間煙火,因為她便是人間最美的煙火。
天上大風,她繁花似錦的衣裙柔和翻飛,目眩神迷,若流云卷雪。
所有人都在抬頭看她。唯有林玄言收回了目光。
他揉了揉自己的額頭,回想起了一些往事,無聲地笑了起來。覺得她這樣確實比穿素衣要好看許多。
一道紅色的幕布從天際悠悠落下,銅鐘顯現,四方八正,浮刻軒轅二字,無數銅雕的奇珍異獸眾星捧月般將軒轅二字哄抬起,清脆的鐘聲響起,回蕩在軒轅王朝的上空,悠遠綿長,久久不散。
「愿我軒轅,國祚綿長?!?/p>
陸嘉靜空靈的嗓音是墜入湖心的明月,是微風蕩起的漣漪。風雪也不再清冷,所有人都舉起了手臂,高聲呼喊:「愿我軒轅,國祚綿長?!?/p>
「愿我軒轅,國祚綿長……」
全城上下皆振臂高呼,每一個聲音都是一點浪花,浪花接著浪花連成了海,洶涌浩瀚,攀登到最高處便是墻立而起的波濤。
俞小塘聽著那人群中振聾發聵的喊聲,沒有捂住耳朵,也沒有跟著起哄,只是呆呆地看著天女下凡一般的陸嘉靜,神色恍惚。她覺得這個女子真是好看得不能再好看一點了。雖然隔著很遠看的不算太真切,但是那種雍容華貴但不失仙氣卻是美得讓人睜不開眼。
新年的鐘聲響了一遍又一遍,人們才恍惚意識到,原來一年就這樣過去了。
一直到陸嘉靜離去,眾人過了好久才回過神來,書里說的洛神淩波驚鴻一瞥恐怕也不過如此了吧。
繁華攀登到了最高點之後沒有散去,只是漸漸地降溫了。人群依舊擁擠】著手的少年少女在承君城的街道上緩緩步行,一路上偶然交談,少女更多的是好奇。
兩人走走停停。俞小塘忽然問道:「我以後也會像那位姐姐那樣漂亮麼?」
街道上鈴聲搖動,由遠及近,不時有仙人淩空飛過。家家戶戶張燈結彩,門神張牙舞爪,減弱的吆喝聲追逐著流水緩緩遠去。
林玄言看著俞小塘微微抬起的臉,她的臉很精致,丹唇如櫻,目光如水,瓊鼻精巧,活脫脫地一個小美人胚子。但是林玄言還是微笑道:「我看難?!?/p>
俞小塘鼓了鼓香腮,雖然她覺得林玄言說的是實話,但是還是有點氣惱,說道:「哎。好啦好啦,良辰吉日,今天師姐就大人不記小人過。誒,怎麼又回到了這里?!?/p>
在承君城兜兜轉轉,走了許多小巷子,結果又回到了接天樓前。接天樓燈火通明,仿佛是用花燈編成。林玄言忽然說道:「去那家店里喝點茶吧?!?/p>
俞小塘問道:「你帶夠銀子了麼?」
林玄言頷首道:「我們曾經也好歹算是大宗,家底總還算有的,我前些日子去師父的錢庫偷了點?!?/p>
俞小塘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你不怕死啊?!?/p>
林玄言笑道:「如果真的被師父發現了,我就說是師姐指使的?!?/p>
「你!」俞小塘哼了一聲,一把就揪住了他的耳朵,「你剛剛說誰指使的?」林玄言連忙笑著求饒,兩個人打打鬧鬧一直來到了店里,要了兩杯花茶坐下,俞小塘對錢沒有太大的概念,怎麼說她也算是山上修行的仙人,這是她難得地食人間煙火。
林玄言捂著被擰得發疼的耳朵,安靜地抿了一口茶。茶香四溢,漫過唇齒。即使是一座小茶樓,因為靠近了接天樓,所以今晚人也多得出奇,若不是因為過了半夜,肯定挑不到位置。
鄰座似乎是仙門的弟子,林玄言瞥了兩眼,只是覺得那身校服有點眼熟,但是一時間有點想不起來。他才泯過了一口茶,便聽到那穿著黑白道衣,帶著陰陽抹額的人開口道:「這人間的茶果然比不得我們那里啊,真真是哪里入口?!?/p>
一個帶著湛藍色抹額,豐神俊朗的人說道:「師弟,你是養尊處優慣了,這茶雖然寡淡,可也不算太過不堪?!?/p>
忽然又有人開口:「聽說這里再過幾個月便又要舉行試道大會了?!?/p>
「小孩子打架,有什麼好看的?」不知道是誰冷哼了一聲。
又有人說道:「那蕭忘小小年紀已經躋身七境,在我們那里也算是天才中的天才?!?/p>
「但是也只是出了一個蕭忘罷了?!?/p>
「說不定有人韜光養晦,只等一朝成名也未可知,師弟不可妄言?!鼓钦克{色抹額的人似乎在這些人里身份最高。
「師兄啊,你感覺那個清暮宮的宮主怎麼樣???」
師兄回答道:「驚鴻一瞥,人間僅有?!?/p>
聽到這里,林玄言才恍然想起他們的身份,難怪這身校服這麼眼熟,原來是浮嶼道門的人,不過看樣子應該是外門弟子,但是饒是如此,身份也是尊貴異常。